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侨批主题文学佳作欣赏|阿三的批

发布时间:2023年05月22日 字体:    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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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:为宣传侨批,“福建档案”陆续转发由中共泉州市委宣传部、泉州市档案局、市档案馆等单位主办的第二届“世界记忆遗产·侨批”主题文学创作大赛获奖作品,带领大家从侨批文化中读懂珍贵世界记忆。


晓看天色暮看云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

春观百花冬观霜,醒亦念卿,梦亦念卿。

那个年代的城北算半个空城。城北人穷,听外乡人说“下海”钱赚的容易,觉得那是机会,于是老的少的、有没文化的、认不认识的、务工务农的都一起结伴“下海”闯荡。想着混个几年挣点钱,回来盖个房,娶妻生子,剩下点钱做个小生意,再不济就继续务农,这辈子倒也算平稳过去了。

八岁那年,我和我三叔他们一行人偷渡去了新加坡。

家里太,孩子多,我身子也弱,阿公阿妈说我养不过九岁,打小躺床上,没能帮家里出点力。三叔上门找到阿娘带个病秧子去,遇到事还能攒点同情,人心都是肉长的,看我这般模样自然不会为难我们。阿娘管事,阿爸务农,三叔来时,阿娘直接答应三叔的要求,只是留下一句话:“撑得过的话活给自己,家里不指望你养。撑不过的话下辈子投个好人家,这就是命了。”记忆中的阿爸没吱声过,像是在聊一件和他无关的事儿,更提不上挽留,直到上船那刻也没见到阿爸身影。

我被放弃了,还算情理之中,三叔一路上和我讲“命”,我听不懂,却也懂,大抵就是本该如此之意,我倒也接受,毕竟活着。

偷渡路上,半船挤在船底仓。“船头儿”也是老江湖,三五趟下来,在海警队里多少有点自己人,运气好的话遇到事先招呼好的警头,“规矩”一下也就顺利混过去了。运气不好时,半船偷渡客都要被水手从底仓侧窗赶去海里潜着,撑个小半分钟偷摸着探头出来吸上一口气,不能发出声音便是。水手怕有人受不了叫喊引来管事的,便在船上拿着浆板拍打水面制造点水声。七八位水手拿着浆板一乱拍,谁要探出脑袋呼吸时一个不小心,这人基本也就废了。

漂洋过海大半月,不是拍打到脑袋救不,就是得瘟的。城北一行人来了八个,几轮检查下来就剩下我和三叔,三叔觉得入土为安,哪怕撑不住了也要抱着烂肉,带到新加坡去入了土才行。船舱什么味道都有,虫。什么有,了一次也便不敢坐第二次了,怕自己没命等到下船。那个年代的偷渡,大抵上有去无回,回来的,也是多年以后。

 

那年代的国人对新加坡印象不好,还停留在指责新加坡是“帝国主义走狗”、“反华反共的急先锋”。两国人互相瞧不上对方,而且三叔只会讲城北话,闽人语言多半互通,我们就在闽人的圈子里自己混着。基于是廉价劳动力,三叔不愁谋生,他在码头负责搬沙袋和一些货物,闲下来时大家围着打点散牌,自然比在城北务农钱来得快多了。

我们过着藏着掖着的日子,三叔怕新加坡的“鞭刑”,也怕钱没攒够被派遣回国太丢人,铁了心要在这打拼出名声,花了点小钱让我在仓房里学了字。三叔常说:“阿丑你有认真学吗?你可要认真学。Щ崃,才能看得懂批,才能写批回家里。”我不懂什么叫家,也不懂什么叫批,我只知道三叔要我多认识几个字,只知道是三叔在养我。

几年来,我身体已不像儿时那么单。兜淖忠苍嚼丛蕉。十三岁时三叔让我每月写一封批给家里,给爹娘和阿公阿妈,我不懂写啥,内容基本都在询问“你们好吗?”“你们还记得我是谁吗?”“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?”儿时不会设身处地,有的只有不解和抱怨,一来二去,写着写着就像抄板书一样,都是一样的内容,就像单纯在完成三叔的任务。

三叔的头发却越来越白,话一天比一天少,从刚来的干劲十足到后面的郁郁寡欢,酒喝越喝越大,手越来越抖。几年来三叔在我耳边最经常碎叨的话便是:

“阿爸阿娘不知道身体还行不行?”

“阿丑你说这批是寄到了吗?怎么都不回批呢?”

“说好打拼几年,发笔小财好回去,你说怎么好好的家都回不去了?”

夕阳西下,每每那会儿,总能在码头看到三叔背影,他说站在这才能看到城北,站在这才能到等到邮差。只是三叔没等到过回批,他对城北的事情一无所知,但他知道家在对岸。

十五岁那年我接过了三叔的活,三叔手抖得搬不动东西,仓库看门钱少没人去,正好让三叔顶上。没事的时候可以一天不说话,每日夜里我去找他总见他喝着酒,看我一来,他便赶忙着用脚划散洒漏在地板上的酒水,笑着和我说:“咱爷俩跑来这当条狗了。”时而用颤抖的手拿出批给我让我去寄,时而给我些碎银,让我帮忙存着,怕自己又花去换酒喝了,都是千叮咛万嘱咐,说罢又颤抖的举起酒杯,哀愁的喝了起来。

我偶尔打开批封看看写了啥,只是里面字像是一条条蚯蚓,或是被水打湿了的痕迹,看不出写的什么,我没在意那么多,照做便是。之后的两年,三叔就不在写批了,在后来,黄昏时站在码头的那个背影我也看不到了,三叔这辈子没等来他的回批,只是走时叫我一定要带着他回家。

他们总说人是活给自己的,可是三叔却活给了等待。

他们总说过去是用来怀念的,可是三叔却活给了回忆。

三叔走后,我们简单办了葬礼。闽人说得入土为安,烧不得,烧完之后投不了胎,我问管事儿的入土了我怎么把三叔带回去?管事说:“带不得,就在这了,这辈子活得窝囊,就在这吧。”

“这辈子怎么就窝囊了?叔把我养成人,最后就让我带他回去,这都办不成,我走后哪有脸去找叔。”我很是愤慨,第一次冲人吼了起来。

管事儿见状有点诧异,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我,片刻后又一脸不耐烦说道:“不窝囊,不窝囊,你们爷孙亲,你自己定,反正费钱又不吉利。”

管事儿帮我联系了镇上的火葬。寤畹阶詈,活成了一张照片,倒也清闲,他可以待在属于自己的小罐子里写写批,喝两口小酒。整理三叔遗物时我找到他藏着的两笔钱,每笔都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,上面有备注,字体扭曲却能看出个所以然,一个写着“阿爸阿娘”,另一个写着“阿丑娶亲”,我拿着两沓钱,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,想着十多年来三叔陪伴的点滴,现如今世上只剩我孤身一人,像是孤海里失了航,不知道接下去如何。

后来的日子里我总是想起三叔,却不记得他的笑脸,好像识字后三叔都没笑过,有的话只是苦笑着说“咱爷俩跑来这当条狗了。”

后来,中国和新加坡的关系慢慢缓和,新加坡的华人也越来越多。我按部就班的又过了几年,直到偶然听他们说回去不用在冒着生命危险,只不过船票很贵,闽人基本都已在这扎根了,其中飞黄腾达者不在少数,偶尔会回国看看,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,除了我。 

这天我心血来潮的找到管事儿的:“管事儿的我想回去一趟。”

管事儿坐在办公室里,算着账,听我声音,头也没抬,只是余光向上瞟了一眼,说:“哦,阿丑哦,回去成亲吗?”说罢又继续看着账簿。

“不是,有事。”

“去多久?”

“处理完事就回来。”

“去那几天钱可算不了。”

“好我知道。”

“嗯去吧。”

“好的管事儿。”管事儿同意了的我告假,些许激动,想着可以完成三叔最后的嘱咐,想着那是三叔日思夜想的城北,想着今后不在孤身一人,我颠着小舞步,愉快地往门外走去。

“对了,回去干嘛来着?总得有个由头。”管事儿突然把我叫停,我一回身,只见他还是低着头看着账簿。

“我得带三叔回家。”

管事儿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,又低头去翻了翻抽屉,拿了一包东西朝我走了过来,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:“去吧。”管事儿给了我一沓钱,可能是三叔的抚恤金,也可能是管事儿基于和三叔交情,我没问太多,回来收拾了一下,买了回去的船票,带着三叔和他的积蓄,心想终于可以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城北。

出时年少,归时而立。蓄起了胡子,没有行囊,带着三叔渡了海,跨了千百余里地,终于到了三叔心心念想的城北。城北却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,可能也从没认识过,只是我记忆中的城北不是这个样子,也说不出城北的美丽,没有了辞,也就给自己解释“城北一直就是这样。”乡音未改,问了一路不认识的城北人,走走停停,颠颠撞撞到了那个本应属于我的家。

一块挡风墙,没有院子,门前一片田地,没种上东西。右边一口井,上面刻着一九九三,边上做一个洗衣刷碗用的水池。左边一棵高的龙眼树,叶子也掉差不多了,门口走廊摆着一张石头做的圆桌,一切是全新的样子,连同那枯黄的田地和龙眼树。

家门开着,颤颤巍巍地走进房屋,左手边的妇人正在灶台前煮着饭,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,正值腊月,赤着脚,额头两道汗痕,双鬓斑白,有点,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在那烧着柴,见有人来,瞟了一眼说道:找谁?

我一愣,吐不出话来,周围像是凝固一样,让人透不过气。

“哑巴?”妇人见我不吱声,站了起来又说到:“这没钱,去其他地方要。”说罢便微微推了我几下。

“我我是是阿丑。

“阿丑?你是阿丑?”妇人没有生疑,只是看着像被吓到,接着又说着:“见人娘都不会叫吗?我都以为你死了,你还知道你有爹娘?还知道回来?”,我不知道说些什么,只是觉得这和我想象中的就别重逢有点不同,即使没有老泪纵横,起码也应该有个深情的拥抱。没有激动,没有感伤,有的只是短暂的惊恐和几句冰冷的责怪,说完又继续回坐在灶台前烧着火,说“这是多少年没见了,都认不出来了。”

“二十多年了吧。”

阿娘没看我,只是继续忙着手里的货:“那么久了吗?回家了好。”又说道:“我等下去邻村叫你阿姐也回家,一家人一起吃个饭,还有阿丑,十来没少来咱家,每次说想你的就他了。

“阿丑?”我有点懵。

“怎么,家人你忘了,儿时玩伴也忘?

“……”

东西去放一下,准备吃饭了。

“……”我虽讲不出话,却有很多不解,阿丑不是我吗?我还有玩伴也叫这名?估摸着叫错名字,我没问,又想起三叔的遗物,问了阿娘:“阿公阿妈呢?”

“侧门下去第三个石头厝那边。”阿娘一脸冷漠,我们结束了这次冰冷的对话,我朝着阿娘说的那个位置走去。

小路边上就一间石头厝,见门开着我走了进去。进门就是墙上各种各样的照片,格外引人注目,居中的都是些素描画像。见没人,我喊了声:“有人吗?”片刻一位老人蹒跚而出,拄着拐杖,颤颤巍。钒追,皮肤黝黑,可能常年挑担,背弯得直不起来,见我手里抱着骨灰盒和照片,瞄了一眼,瞬间湿了眼眶,问着:“这是阿三吗?是阿三吧。”说完小跑过来抱着三叔的遗像:“我的阿三。趺床呕乩。”我对这人没印象,能确定是我阿妈,一脸祥和给了我很多亲切感,阿妈的泪水沾湿了三叔的遗像,她很伤心,只是一直哭着。我搀扶着她,等她哭完,等到我手酸,问道:“阿三怎么走的?”

“三叔病了。”

“我大抵知道,后来都没收到阿三写的批了,你阿爸说应该出事了。”阿妈情绪缓和了些,好像本该如此的样子,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。

“三叔都在等你们回批。”

阿妈没有讲话,看着像是一个受到委屈的小孩,低了头,停顿了一会儿:“阿丑你壮了,也高了,回来了好,回来了好。”说罢牵着我回房间,拿出一个木箱,打开里面铺着一张油纸,然后底下整整齐齐的放着三叔和我寄来批和照片,拿出来让我看,接着欲言又止,最后只是弱弱的说了句:“他们说邮票太贵。”

我把三叔挂在阿公旁边,点了香,阿妈说各点两根,两根敬鬼,三根敬神,我给三叔上了三根香,心想邮票可能真的很贵,可能比三叔的命贵得多。我把三叔的积蓄拿给我阿妈,她没要,只是让我自己偷留着,别说出去。我放桌上,阿妈没看到,她只是很平淡地抬着头看着照片,一直看着。

 

晚饭,一家人互相寒暄。大多围绕三叔怎么走的?我们在那干啥?成亲了没?赚的如何?还回新加坡吗等等问题,这让我有些应付不过来,可感觉还是挺温暖,血浓于水,虽然不习惯但却没有陌生感,好像三叔走后就在也讲过那么多得花,只是阿爸还是不讲话,和记忆中一样充当一位倾听者,吃晚饭便回去房间,留下我们几在客厅闲扯。

夜半睡觉,反而有点不习惯。可能认床吧,外出走廊点了根烟,看到远方路灯下站着一个人。灯光有点昏暗,远处,看着也像在抽烟,盯着我。我背后一凉,掐了头,把剩下的放进盒子里,转身便要进屋去了。

“喂!”我刚要转身,就听到我哥在后面大喊一声,招起手来向远方的人打起了招呼。这声招呼吓得我烟盒都掉在地上,匆忙捡了起来,抬头一看,远方的人却不在了。

“人怎么给溜了,指定看咱家灯关着就不来了。”我哥一语气调侃道,

“阿哥,那个是谁。”

“那人你不认识?他是阿丑啊。”我哥看着我,有点惊讶,好像那人我应该认识一般:“城北不是就我一个阿丑吗?”我一脸不解

是一个阿丑啊”顿了一下,我哥恍然大悟道:“对对对,哎哟给叫习惯了,一叫叫了他年阿丑,搞混了搞混了。

“那他是谁?”

“城北老张家的儿子,小时候天天和一起玩的那个小胖子。他小时候不是还经常跑来咱家和你睡觉吗?”

“哦,我想起来了,是张哥啊。怎么叫他阿丑。壹堑媚腔崮忝遣换岫冀兴∏蚶醋牛俊蔽椅首盼腋。

“你刚去那两年,老张家儿子时不时都来咱家找你,娘说你下海去了他也不懂,一来二去的来习惯了。爹说想你的时候只能看看他,后来日子好些了,就每每叫他来家里做客,一口一个阿丑阿丑的叫。这不叫着叫着给习惯了。

“想我?”

阿哥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你是不知道,阿爹可想你了。早些年三叔寄来的批都是他跑去邮局取得,就盼着看着你的照片,你刚去那几年里因为叫阿丑来咱家吃饭这事,来没少受阿娘责骂。”

“那阿娘呢?”

阿哥叹了一口气:“阿娘怕想起你,不想看到他。”

“我也有写批回来不是吗。”

阿哥摇了摇头:“丑儿。阈吹哪切,他们看完都得哭,后来你和三叔都没寄批回来,都以为你们出事了。”我若有所思,好像一直来做错了一些什么,然后想起二十年前城北海边上一个场景,个不到十岁的小孩,戴着草帽,穿着背心赤着脚,手拿着竹子编制的小笼,在滩边抓着小螃蟹。一个满头汗,另一个气喘吁吁,相互打闹,有说有笑。我心里一暖,想着那可能是我在城边这拥有过的最美好的回忆。

沉浸在回忆里,被我哥一拉了出来,说道:“头些年到也还好,不知道你去新加坡,总说来找你玩。后来蹭吃喝习惯了,娘就不乐意了。一来就要轰他,可爹还偷偷叫他来咱家吃饭,趁娘不注意时都会叫他来吃饭。刚才估计看咱家灯没看,就溜了。

怎么还轰他?早上还要叫他晚上一起来吃饭。”我心想张哥肯定不是那般人。

叫他来吃饭?轰都来不及,多半看你回来了,是时候找他结一下饭钱了。浅笑了几声:“睡觉去吧,这点了,明儿记得早起啊,村里知道你这个大华侨回来了,明儿村长要安排华侨欢迎宴。

回城北的第二天,我们一家人被宴请到村老人会来吃个便饭。可能回来时被家人吹上天了,以前半死不活的人现在变成乡人眼中的侨胞。村里摆有三桌,除了我们一家,其他都是村里比较有威望的。

“哎哟这可是咱们村的大华侨,以后修路建庙你可得多点力。”几位老农走了过来,其中一人握着我的说:“阿三你这胡须要是不留看着就三十来岁,侨胞就是不一样,这脸看着就是显年轻。”

“我不是阿三,我是阿丑。阿三他是……”我话没讲完,阿爸就生气的打断老农的寒暄:“那是我儿子,阿三死了,回不来。你们要摆桌就得让人先吃饭,这饭让不让人吃?”

“你别说话,我们这说正事呢,你吃你的。”老农一棒和道,接着不急不慢和我说:“那阿三就你叔了是吧,年轻人有前途,好好混以后记得回来报答城北。”

“好的我会努力。”

“阿三走了,你也不容易啊。以后记得也给我们这些叔公寄几封批,听说这些侨批和邮票在潮汕那可值钱了。”另一位老农急忙说着,说罢又有人抢话到:“你阿妈说阿三每天都写批寄回来,那些批可都算村里的,应该都拿给我们。”几个人乱作一团,各讲各的。我没理他们,只是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是张哥!理着寸头,儿时的草帽没了,背心也变成衬衫,还是一件短裤,穿上了鞋子,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来了。我走过去,有点激动,支支吾吾着“张…张哥”

“你谁?”张哥转过头,看我一眼

“我丑儿啊。”

“阿丑。敲淳貌患既喜怀隼戳,你还活着。我这先忙,改天一起喝两杯。”说罢,张哥拿起了杯子走到邻桌和老人家们碰了起,甚是愉悦。我看着张哥的背影,才知道原来我和张哥竟已陌生到如此地步,才知道为什么哥会和我说那句“蹭吃蹭喝。”

 

第三天清晨,我被阿爸吵起来,阿爸拿扇子轻轻拍打我的小腿,见我睁眼,问道:“走走?”我没有回答,起来穿起了衣服,醒了会儿觉,走出了房间。阿爸跟在我后面,很安静。

城北靠海,腊月的清晨格外的冷,我没带太多衣服,冷得直打哆嗦,双手合十捂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,搓了一下。阿爸见状,说道“你小时候最怕冷了。”我还是没讲话,可能是因为记忆中都没和说过话,就愣着。阿爸一脸慈祥看着我,气氛有点奇怪,我看着他,停了会儿回答到:“有吗,忘记了,新加坡冷就行。

“在那过得好吗?”

“嗯?”我有点惶恐阿爸的这个问题,没有回他,觉得很没意义的对话。

阿爸慈祥的老脸突然间严肃了起来“我问你在那边生活过得好不好。”

“还行吧有得吃。宥晕乙膊淮。”我随便应付回答着。

我爹有点生气:“怎么会不错?当初非把你带走,说带个废人好混日子,不会让人为难……”

三叔养我,供我读书,那总比你不要我好。”我顺口一插嘴,话没过脑子,一边走一边说。阿爸在我身后停了下来,又加速走到我前面,一句话没有。路过荒垦的油菜地指着,带着一些喘息:“你小时候最爱来这玩了。”说罢吸了一鼻涕,像是着凉了一般。我继续在后面走着,没有吱声。看着阿爸那矮小的背影,好像多少能理解些他的无奈和无能。“你小时候在这玩有一次额头都磕破了,那次哭得可厉害了。”我没有点印象,听着阿爸说道。阿爸说完便突然转身,手伸到我额头撩起头发:“我看看疤痕还在吗?”我站在原地,阿爸手伸过来很自然的往后退了一。阿爸见我这举动,走过前来抱着我,很用力,很用力,说:对不对,对不起。

午后我去找阿妈要和她告个别,我计划就和阿妈告别。走进房间我看她还是在坐在客厅看着墙上照片,见我来拉着我去搬木箱:“阿丑你给我念念,你阿公走后这些批我都看不懂。”我掀起油纸,拿起几封来看,放上面的这些都和新的一样,有的甚至还没拆封,因为出自我手,多少都有些印象。

“六九年八月十五,天晴。阿爸阿娘,我很好,干活不累还钱多,吃住都不用钱,三天能吃上一次肉,这天中秋还有鸡汤喝,那味道和阿娘你煲的鸡汤味道比不了,喝都喝不下去。阿丑也好,我让他读书识字了。你记得和阿哥说一声,孩子在这他放心就好。

“七二年五月十五,天雨。阿爸阿娘,我很好,不知道你们还好吗?怎么那么久了都没回信?这边比城北热多了,这样也好点,要不天凉下来你们腿脚肯定撑不。院蟀涯忝墙庸次颐羌父鲎约鹤。这几天帝爷公生,我们晚上都去看唱戏,阿爸你今年有去和人唱两句吗?我这赚得好,寄过去怕批丢了不敢多寄,你们先用,等我回去给你们盖厝。

“七六年冬月十二,天晴。阿爸阿娘,我很好,不知道你们还好吗?怎么那么久了都没回信?阿爸你生日要记得吃红鸡蛋,新加坡这天终于凉了一点下来。你们要是风湿犯了少干活,回去咱就过好日子。我这赚得好,阿丑过得也不错,变壮实了,东节要来了,咱家今年有羊肉吃吗?等我回去每年东节咱们都一起吃羊肉。”

“七九年正月十五,天晴。阿爸阿娘,我很好,不知道你们还好吗?怎么总是不能给我回信?你们还好吗?新加坡这边闽人多,我们今年又在搓丸子了,你们也要记得搓丸子,想念阿娘做的红白丸子,等我和阿丑回去后就我们来,你们两个好好享福就好了。”

“八二年三月初三,暴雨。阿爸阿娘,我是不是看不到你们了?三儿真的很想你们,我可能不在写信了,死都想死在你们身边,阿爸阿娘三儿这辈子对不起你们,来生我当阿爸养你们……

念到这里的时候,阿妈已经泣不成声,她走去大厅取下三叔的照片,抱在怀里哭个不停,一边哭一边念叨着一些什么,我没听清,坐在阿妈旁边陪着她说:“阿妈你别哭了,三叔肯定不想看到你那么伤心的。”

“丑儿。惆锇⒙杩聪缕渌镄戳耸裁矗俊卑⒙柚噶讼旅徊鸬哪切,边哭边说。我拆开再后面日子的批壳看了下,没看出个所以然,不是像蚯蚓,就是被水打湿了批纸,三叔的写得批都很简短,可是字里行间包含着城北的回忆,我安抚着阿妈,转身一看三叔坐在椅子上,嘴上洋溢着笑容,还是年少的模样,开心回忆着在城北的一切,写着这一封封满是思念的侨批。边上一个孩童跑过,三叔笑着说:“阿丑别贪玩了,今儿有没有多学到几个字。蹲至艘院缶湍苄磁丶伊,可得认真学。”画面一转已是夕阳,那是我久久未见的背影,在那孤独地等着回信。我和阿妈一起哭了起来,我怕情绪会带动,只是在那抽搐起来,泪水止不住的掉,我这才知道三叔为什么十多年如一日地写着这一封封的批;才知道那一封封批写的是家,是父母,是乡愁,是城北;才知道三叔为什么最后只是让我带他回家。

许久后,阿妈睡了过去,她很虚弱的样子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我看到最后一封批的时间定格在八六年,我把它带身上,算留个念想。回到家休息一会儿好赶明早的船。

第四天凌晨,我赶了里地,到城北货物码头这,坐着第一班回去的,到码头的时候天已经破晓。没人接送,码头也是格外冷清,我上了船小等一会儿,船开始缓缓向前,城北开始慢慢的离我远去,城北的山水,城北的亲情,城北的回忆,也都在离我远去。我觉得没有什么留恋,只是觉得四处像是有着看不见的高墙把我隔在了外面,让我孤身一人。

我听着腊月东风嗖嗖的吹,心想三叔的等待、阿妈的无力、阿爸的软弱、阿娘的冷漠,还有那本应和我如此亲密的张哥,却有着这般的陌生,想着想着我有点透不过气。我打开窗户透点气,望着远方。

看着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是阿爸和阿娘。我脑海画面一闪,看到二十多年他们也是站在那里,一样的身影,只不过变单薄了,变沧桑了。手捂着嘴巴,右手轻抹眼泪,目不转睛的看着我,渐行渐远。我内心一阵酸楚,手伸进口袋想拿出烟来,却摸到一叠币,有五块的,有两块的,最大面额不过十,满满一叠,共有余,纸币最里面留有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“原谅我们,记得报平安。”

三儿。好久不见你还好吗?抱歉阿爸阿娘一直没有给你回批,你不会责怪我们吧。那天我们赶不及去参加你的葬礼,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,那天没有风,云也停了下来,新加坡不到二十度的五月让人很想拥抱阳光的温暖,错开了季节,一切都存在的很不合理。我们没,葬礼很平静,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,闽人没成家的不要用黑白照片,可是在这黑白大厅正中,你的照片显得格外的靓丽,就好似你真的在那嬉笑一样。我们把木箱又带回来了, 里面的东西好像还是你刚寄的样子。

——阿爸、阿娘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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